(三)

 

倚靠著設置在大馬路旁的販賣機,名井南雙手埋在寬闊的米色風衣內,仰著頭雙眼無神的凝視著陰暗天空的一處。近日她一直在忙著設計春季的新款服飾,準備在後兩個月的國際服裝展上展示。忙得焦頭爛額、日夜顛倒的,直到終於把一些大品項終結告一段落後,她才終於抽出空檔撥了通電話給自己的女朋友。

名井南身邊從不缺乏追求者,但意外地是,她的戀愛經驗卻少得可憐。她對除了朋友之外的人都表現得十分冷淡,並不是高傲,只是單純地怕麻煩。想想以前在日本讀高中時就引來不少女性同學的妒忌,她不認為來到韓國會有多大的變化。

一直到她遇見林娜璉。名井南對愛情的觀點從不是天真爛漫,但在見到娜璉的那一瞬間,她確實感受到了小說上所描述的時間靜止的幻象。與娜璉做朋友是名井南主動上前詢問的,這是她從未曾做過的事。應該說,娜璉讓她奉獻出許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主動告白、第一次寫情書、第一次認真談感情、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徹夜未歸。許許多多的初次,林娜璉是名井南的第一個,而她甚至想將這第一個變成第一個最後。

即使名井南都有隱約察覺到,自己在娜璉心中並不是占據第一。

平井桃曾開玩笑地警告自己:『娜璉談起戀愛會是很黏人。』但交往到現在一年半了,娜璉主動聯絡名井南的次數屈指可數。

就像現在的這場約會,也是名井南在忙碌完後主動邀約的。

娜璉什麼都好,只要妳告訴她需要什麼她都會去達成。只是這樣的感情談著有何意義?

有時名井南會安慰自己,她來主動就好了;有時她也會感到疲乏想脫口發問,但在見到娜璉開心的跑過來時,那些不愉快頓時全數消散。

窩囊,是近幾個時日常出現在名井南腦中的名詞。

突然,一陣尖銳的冰涼刺感從名井南的臉頰肌膚傳來,還沉浸在思想潮流中,加上熬夜數日的疲憊使她緩緩垂下頭,表情呆滯的望著出現在她身旁的人。

『南,』娜璉皺著雙眉的表情湊近到名井南的視線中,語氣擔憂道:『怎麼恍神了?不舒服嗎?』

『......沒有。』晃晃渾沌的腦袋,太陽穴傳來的陣陣疼痛使名井南微蹙眉,扯著發緊的嗓子嘶啞道。

『騙人,妳看看妳的黑眼圈。』

感受著娜璉冰涼的指尖在自己的臉頰上輕撫著,名井南抽出縮在風衣口袋的手將對方緊緊握住,捧著它們來到嘴邊輕輕哈氣。

娜璉的身體有些僵硬,但她也沒有抽回手。名井南呼出的熱氣像根羽毛,搔弄著娜璉的心窩,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輕聲開口:『抱歉,妳一定等很久了吧?我們趕快找個地方坐下吧。』

名井南停下動作點點頭,她握著娜璉的雙手垂下來,將它們雙雙塞進自己的口袋裡,隨後環顧四周:『妳有想去的地方嗎?』

名井南約的地點靠近娜璉工作的貿易公司,現在正是下班的尖峰時刻,又是週五晚上,附近的餐館都擠滿了不少準備好好放鬆的上班族。娜璉想了想。

『現在餐廳人都很多,我知道那裡有一家咖啡廳,我們先在那裡坐一下吃點小東西,等餐廳人變少後再帶妳去吃好吃的。』

就在娜璉想抽出手朝著咖啡廳的方向走去時,名井南拉住了她。

『但是妳不喝咖啡。』

這句話,即使氣溫依舊寒冷,娜璉卻打從心底感受到暖意。

『沒關係,咖啡廳還有賣別的。』娜璉甜甜地笑著,並伸手用指尖輕勾著名井南被凍的發紅的臉蛋:『況且南可是咖啡成癮者啊,我可沒有忘記。』

『妳確定嗎?我們可以再找找其他的......』

『我確定,不過妳咖啡盡量少喝點。』握著名井南的手將她拉離開那冷冰冰的販賣機,娜璉一邊牽著她往前走一邊微笑道。

之後娜璉的嗓音突然變得很輕,此時要是突然吹起一陣風,這段話音必定會被吹散在風中。

只是,名井南沒有這麼幸運碰上那陣風。

『我公司附近有一家還不錯的拉麵店,桃昨天跟我說啊--』


名井南睜開眼猛然坐起身,急促的喘息聲迴盪在灰暗空曠的房內顯得清晰。她摀著嘴痛苦地閉上眼,深吸氣試圖撫平從胃部不斷湧上的嘔吐慾。

等到不適感稍稍平息後,名井南伸手在床頭櫃上摸索著抓起手機,儘管視線所及的所有物品都像是在旋轉般的漂浮著,她還是勉強自己專注的瞇起眼細看著時鐘:下午一點半。

名井南先是呆愣幾秒,隨後趕忙下床準備梳洗更衣,但在她站起身的瞬間頓時感到頭暈目眩,迫使她跌坐回床上。

力不從心的無力感讓名井南暴躁的槌了下身旁的枕頭,表情卻是那麼的無助。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嗜睡的?對於名井南而言,即使她的時間觀有在運轉,只是跟娜璉在一起過的每一天都像是同一天,這些心痛的天數她已不想細數了。

夢呢?名井南倒是很確認自己常做。在白天被現實傷害,在夜晚被潛意識折磨。

名井南最痛恨"潛意識"這個詞。

套上了前一晚就備好的外衣,褲腰的鬆垮使名井南又再將細皮帶往內拉緊一格。在鏡子前鋪上了有些厚重的粉底遮蓋住已黑的發青的眼圈,隨後起身出了門。

等名井南到達咖啡廳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十五分了,她在對街就已看見娜璉坐在靠近門邊的位子上盯著杯內的牛奶發呆。

到櫃檯前同樣點了杯熱美式和草莓蛋糕,那位名井南記得似乎是前兩個月才來工讀叫子瑜的新員工木訥的瞪大雙眼看著她,隨後點點頭,馬上從檯內端出了一杯熱美式和一塊蛋糕放在托盤上遞給她。

向子瑜道過謝後,名井南呼了口氣,端起托盤轉身朝著娜璉的方向走去。

「嗨,」與以往正常相比,名井南的語氣更顯得有氣無力。她顫抖著手有些艱難地將托盤擺在桌上,扯著笑容道:「我可以坐在這嗎?」

接下來沒什麼特別的,娜璉依然是那個娜璉,她的健談性格無論何時都讓生性安靜的名井南感覺異常自在。

問題是,今天的名井南卻有些不同。注意力無法集中的她已是第三次在兩人的談話中恍神,即便她都知道娜璉會說些什麼,也都試著對答,但從她無神的雙眸中娜璉還是察覺到了。

「學妹,妳是不是不太舒服?」

被娜璉關心的眼神注視著,名井南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於是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妳在乎嗎?」

娜璉愣了幾秒,低下頭有些尷尬地笑著:「說什麼啊,既然有緣認識那當然會關心吧。好了學妹,我朋友可能快到了,那邊有空的座位,妳過去吧。」

「朋友?」名井南面無表情的直視著娜璉,反問的語氣異常的冰冷無起伏。

娜璉皺著眉抬起頭對上名井南的視線:「為什麼妳的口氣突然變得這麼衝?我等我的朋友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名井南咬著唇,看著又再次低頭拿出手機打著字的娜璉,內心有些後悔。就在她想開口說些什麼來圓場時,口袋裡的震動打斷了她。她伸手取出螢幕透著微弱提醒光線的手機,滑開了最新一條訊息。

"妳到哪裡了?(愛心)"

握緊拳頭,手裡傳來不知道是被捏緊的手機按鍵聲響,又或是名井南已消瘦到筋骨顯而易見的骨頭聲響。腹部的灼熱感不斷擴大,蔓延到她的胸腔,她的心臟。

「她根本就不把妳當一回事......」名井南現在的臉色已經白得像張白紙,她淡淡地吐出這句話,雙眼泛紅的望著娜璉。

「妳說什麼?」

「如果她真的在乎妳,又怎麼會放妳一個人在這裡?」

「妳懂什麼?!」娜璉生氣的回話,音量大了一倍:「妳又不了解她!」

不等名井南回話,娜璉拿起包站起身準備離去。就在握住門把要推開門時,她用著像是自言自語的微弱音量小聲呢喃:「即使如此,那也是我自願的。」

瞬間,名井南四周的空氣像是凍結般,打從腳底竄升的寒冷澆熄了那燒心的疼痛。

名井南想哭,卻同時又想笑。

--人家在告訴妳啊名井南,妳是自願的。她也回應妳的話了,妳才是不被當一回事的那個人。

溫暖徹底從身上流逝殆盡,名井南在失去意識前領悟到了,這就是心碎的感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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